■職棒巨人隊入團
『馬場,你們還有明年。』 甲子園地區預賽敗退之後,即將畢業的渡邊社長(三年級)也正式把球隊交給了我們這群二年級的學弟。就在眾人努力練習、準備朝明年的甲子園邁進之際,已經跟我搭檔一段時間的高橋伸義(捕手)某日突然問我說:『如何,要不要一起去參加職棒選手的測試甄選呢?』 不用說,如果有機會可以去的話,我當然是想去的。於是,我們兩人就聯名寫了一封信給當時的『聯合隊』(註1),而『聯合隊』也寄信回來表示:『那你們就到岡山球場來參加測試吧。』 照理說,一支職棒球隊願意讓兩個還在就讀高中的小子參加測試,對我們而言已經是『萬萬歲』的天大恩惠了,但是岡山球場距離三條市真的很遠,要前往參加測試實在有點困難,即使『聯合隊』後來把測試地點改為『川崎球場』(還是很遠),但是我們兩個『沒見過世面的高中2年級生』還是在猶豫……或者說在惶恐著要不要去考試。
就在我猶豫不決之際,巨人隊的球探--源川英治先生某日突然來到我家、並且十分乾脆的提出:『營養金20萬日圓、每月底薪1萬2千日圓』的挖角邀請。當時我整個人真的是傻住了,雖然小時候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職棒選手,但是我作夢也想不到,我最喜歡的球隊(巨人隊)竟然會親自派人來到家中邀請我加入,除了『美夢成真』、『欣喜若狂』之外,我實在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詞來描述我當時心裡頭的喜悅。更何況,雖然我家經營的是『蔬果商』的生意、每天收到的貨款都是現金,但是老實說,那個時候我連『10萬日圓』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,巨人隊一口氣開出的『20萬日圓』巨額營養金就更不用提了。
『謝謝你!今後還請您多多指教了!』 答應巨人隊的挖角邀請之後,我立刻作出了『高中休學』的決定,我的母親也相當贊成的對我說:『如果能夠去打職棒的話,你要休學我也不會反對。』 不久之後,源川英治先生就回到三條市來跟我簽訂入團合約,背號也正式敲定為『59號』。當時就讀高中2年級的我才剛滿16歲,是當時職棒界最年輕的選手。收下源川英治先生帶來的契約金之後,為了讓我到東京去時能夠『體面一點』,我的母親還為我作了一件外套。後來當我加入日本摔角(日本PRO)、要到美國去進行『武者修行』的前夕,這件外套就被豬木給穿去了。(笑)
我加入巨人隊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三條市………不,是傳遍了整個新潟縣。因為我是新潟縣第一個加入職棒的選手。當我拉著手推車出門送貨的時候,三條市的鄉親們都會對我說:『哎呀~~不要再拉手推車了啦,要是不小心感冒、影響到球場上的表現的話,那可就糟啦。』 為了讓自己的身體更能適應職棒比賽,我的母親還帶我去醫院開刀根治疝氣,雖然疝氣的問題我在小時候就有給醫生看過,但是好像沒有完全根治的樣子。總而言之,不管是鄉親們親切的關懷也好、還是母親帶我去看醫生的關心也罷,大家所作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我在球場更沒有後顧之憂。
昭和30年1月18日,我一個人來到了東京巨人隊的事務所辦理報到手續。到了1月20日,我第一次參加了巨人隊的團體集訓。那真是令人難忘的一天,因為我親眼看到了當時赫赫有名的巨人隊超級球星們:例如川上哲治、千葉茂、南村不可止、別所毅彥、大友工、中尾碩志、藤本英雄、內堀保等等……,每一個人都是英姿挺拔的『武士選手』。當他們對我說--『哦?你就是那個馬場啊?身材真的好高大啊。』的時候,當時我真的很感激上帝能夠讓我跟這些球星在一起練球。
巨人隊的團體集訓總共分成二個階段,第一階段是在串間市進行的『基礎訓練』、至於第二階段的『本格訓練』則是在兵庫縣明石市進行的。我跟元子的第一次相遇,正好也是發生在這個時候。元子的父親伊藤悌是當時明石市的巨人隊後援會會長,有一次,我跟幾個新人選手、還有球隊裡頭的前輩一起受邀到伊藤先生家作客吃飯,當時的元子還在就讀國中3年級,結果我才剛進入玄關,我就看到地上擺著一雙尺寸特大的拖鞋,當我知道那是伊藤先生的女兒、也就是元子特地為我作的之後,我真的是非常非常的感動,我甚至高興的連當天伊藤先生招待我們吃什麼東西都忘了。回到東京之後,我寫了一封信向元子道謝,而元子也寄了回信給我,我跟元子之間也就因為這樣而開始了書信的往來。
那個時候的日本職棒界是非常講究『倫理』跟『規矩』的,不管你再怎麼有才華、再怎麼有能力、再怎麼有名氣,只要你是剛加入職棒界的菜鳥選手,一開始你就是要到二軍去待個一年二年,沒有人可以例外,當時只有16歲的我更是如此。事實上,在二軍待一年二年就上一軍已經是算快的了,至少在我那個時候,我就親眼看到有很多選手只能在二軍渡過他的職棒生涯,只不過當時我的年紀太輕,我根本無法瞭解職業運動界的競爭跟殘酷,儘管跟我同期加入巨人隊的新手球員高達18人,但我心裡頭卻很自負的以為:『我一定會從這些人當中脫穎而出、然後成為隊中的王牌選手。』 現在回想起來,我這種『沒有根據的自信心』實在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………(笑)
除了後輩跟前輩之間的待遇差別之外,菜鳥跟老鳥最明顯的差異點當然就是『薪水』了。在當時,職棒選手的月薪都是每半個月給付一次,雖然我的薪水袋上面是寫著1萬2000日圓(底薪),但是扣掉合宿費1000元、稅金、還有社會福利保險等等的支出之後,我所能拿到的實際薪資其實只剩下5000日圓左右。每次到了發薪日,球隊經理都會把每個人的薪資袋放在桌上,因為我的實際薪水只有5000日圓,所以我的薪資袋幾乎是薄到『被電風扇一吹都會飛走』的程度。反觀川上先生、那嶺先生這種『等級』的前輩,他們的薪資袋厚度不但『橫擺可以立得起來』、甚至就算『直擺』也可以穩穩的『站』在桌上。雖然那個時代還沒有『萬元大鈔』,薪資袋的厚度可能不算什麼,但是當時我心裡頭還是想:『好~~!我要努力加油、總有一天我的薪水袋也要像前輩那樣可以直擺!』
這個願望,最後終於在10年之後實現了。那是在我成為日本摔角(日本PRO)的國際王者之後,我的獎金袋厚度終於多到可以直擺而不倒。只不過這並不是每個月都可以領的月薪薪資就是了………(笑)
加入巨人隊之後,我在二軍裡頭待了將近快3年左右。除了第一年幾乎都在從事基礎訓練之外,我在第2年跟第3年的二軍分別取得了『12勝1敗』跟『13勝2敗』的好成績,同時我也是巨人隊二軍裡頭的『最優秀選手』。儘管如此,當我被球團通知說可以上一軍的時候,那也已經是昭和32年的球季後半的事情了。
二軍的『最優秀選手』,在一軍監督……尤其是巨人隊的一軍監督眼中是『不算什麼』的。我在二軍裡頭的優異表現,充其量只能算是球團高層判斷你這個選手『有沒有資格進一軍的參考依據』而已。想留在一軍?想大紅大紫?可以,只要把你的『實力』拿出來就行了,就是這麼簡單,也就是這麼困難。以我為例,我升上一軍之後所投的第一場球,是在甲子園球場的『巨人對阪神戰』,而且還是無關勝負的『敗戰處理投手』。對於監督的調度,我雖然有點沮喪,但是我很快便瞭解--這就是職棒界的生態。事實上,晚我一年進入巨人隊的王貞治選手,他在當投手的時候,情況也是跟我差不多的。
然而,在職業棒球的世界當中,還是有很多事情是我這個鄉下來的、保守的、或者說是富有正義感的『小朋友』所無法理解跟接受的。之前我已經提過,我是一個很虔誠的摩門教徒,我不喝酒、不抽煙、我甚至不喝咖啡跟茶。即使到了假日,我的興趣跟娛樂最多也就是看看電影、或者看看書而已,對我而言,我覺得『作事比作人簡單』,所謂的『作人』真的很難,它很複雜、而且沒有標準,這點是最糟糕的,因為沒有標準,所以我覺得自己永遠也學不會,即使到了現在還是如此。雖然我因此而吃了不少苦頭,但是我還是覺得,凡事只要順其自然、照自己心裡頭想的、覺得對的去作,這樣就行了。所謂的『作人成功』,就某些方面而言,其實跟『虛偽』、『鄉愿』、『巴結』等等詞彙無異。
舉例來說,雖然我是一個『標準模範生』、而且跟隊友們處得很好,但是球團並沒有因此而特別欣賞我。至少,他們反而覺得我『沒有霸氣』,有的時候他們甚至會對我說--『他們(二軍隊友)都是你的競爭對手,你還跟他們處得這麼好,難道你不想上一軍嗎?』。 我不知道他們是真的這樣認為、還是因為我過年的時候沒有送禮給他們,所以他們才故意對我說這些話。總之,當我開始意識到這些事情的時候,那已經是我離開巨人隊之後的事了…………
隨著球季的進行,我的視力開始出現『急速退化』的現象,剛開始的時候還只是捕手暗號看不太清楚,後來我的視力惡化到連5公尺外站的人是誰我都分辨不出來。經過醫師的精密診斷,結果發現我罹患了一種名叫『腦腫瘍』的疾病,因為這個腦腫瘤壓迫到我的視神經,所以我的視力才會急速的惡化。
更糟糕的是,在那個腦部外科手術還不是很發達的年代,即便是立刻動手術治療,醫生評估我的治癒成功率最高也只有1%,也就是說死亡機率高達99%。就算採用比較安全的化學放射線治療,頂多也只能確保視力『不至於全盲』而已,總而言之,結論就是『不能再打棒球』了。
不能再打棒球…………對一個將自己的青春全部賭在棒球上面的19歲少年而言,這樣的一句話跟『宣判死刑』又有什麼不同呢?
或許是神的啟示吧?在親友的介紹之下,我找上了當時東大醫院的腦科權威.清水健太郎博士為我進行診斷。儘管清水博士認為手術的成功率『應該不低』,但我還是很緊張的問清水博士說:『如果動手術的話,有沒有可能……至少可以保住性命呢?』
面對我的詢問,清水博士的回答是:『少年,幹我們醫生這一行啊,不管是切除盲腸、還是切除指頭,那怕是再簡單的手術,我們都沒有辦法跟你保證可以100%保住性命的唷。』 聽到清水博士這麼說,我當下就決定進行手術。
『如果不能再打棒球的話,那還不如死了算了。』 當時我是這麼想的。
幸好,手術的結果非常成功,經過36個小時的昏睡之後,我終於在病床上醒了過來,同時我也感覺到自己的視力明顯好轉了許多。然而,正當我覺得自己又可以打棒球的同時………不知道該說是『禍不單行』、還是上帝的旨意並不允許我這樣作,總而言之,當我出院之後,我的視力問題是解決了,但是我的右手肘卻出現了疼痛的受傷症狀。現在回想起來,這可能是上帝的安排也說不定吧?因為若不是如此,已經加入職棒界的我也不太可能會走上『摔角』這條路。
腦腫瘍、右手肘的疼痛等等……這些病痛都不是我離開巨人隊的真正主因。真正讓我離開巨人隊的原因,其實是源自『一椿意外』,而且是有點『莫名奇妙』的意外。事情是這樣的,在球隊練習(明石集訓)結束之後的某一天早上,我正好在明石市的旅館裡頭泡早浴。原本旅館老闆娘是問我說:『請問您是要先吃早餐、還是先洗澡呢?』 因為球隊當天並沒有安排練習,所以我就決定先洗個澡。結果,或許是因為空腹泡澡的關係,當我從浴池站起來的時候,我突然覺得頭昏眼花、然後眼前一黑,我整個人就直接摔倒在澡堂的階梯跟磁磚地板上,在摔倒的過程中,我的左手肘被破裂的磁磚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,整個澡堂地板也瞬間被染成一片紅色。等到我醒過來的時候,我人已經躺在明石市的醫院當中了。
經過醫生的緊急縫合,我的左手肘傷口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大礙。然而,這次的受傷卻有一個很嚴重的後遺症--那就是我的左手肘筋脈已經被磁磚破片切斷,雖然經過縫合,但是我的左手中指跟無名指已經沒有辦法像正常人那樣的完全彎曲,要完全復原可能會需要一段『很長很長的時間』。
投手的手指不能彎曲………這代表什麼? 這代表我無法再用左手戴手套、也不能再用左手投球、同時也無法再繼續當職棒選手了。那種感覺,跟我罹患『腦腫瘍』的時候是完全不同的,那是一種徹底絕望、以及無助的感覺。雖然元子跟伊藤先生常常到醫院來看我,而且伊藤先生還鼓勵我說:『三原先生(二軍監督)那邊我會去跟他談一談,你先安心把傷養好吧。』 但是我心裡很清楚,無法再投球的我是絕對不可能再回到巨人隊去的。
『啊……我跟元子可能要就此永遠道別了…………』。就在那一瞬間,我的心裡閃過的……就是這樣的一個念頭。
註1:『聯合隊』是日本職棒早期的球隊之一,因為贊助企業是日本的『蜻蜓鉛筆』,因此球隊全名又稱之為『蜻蜓.聯合隊』。上圖是該隊的球衣、以及當時『蜻蜓.聯合隊』的外籍王牌投手--生涯通算300勝的史塔爾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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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Nov 19 Sat 2005 19:04
馬場自傳:第3章:職棒巨人隊入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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